已往十多年,恐怕每一位能写作的中国人都用过“与时俱进”这个成语。有人说这是江总书记的“十大创新用语”,有人说李大钊在1917年10月10日发表的一篇文章“一字不差”地使用了“与时俱进”(http://www.douban.com/note/47622670/),有的说词汇的创造者是北京四中的一位老师(http://blog.tianya.cn/blogger/post_read.asp?BlogID=38518&PostID=4805067).......。
每个说法或许都能成立,因为人们构词的时候,未必知道语词已经存在。例如:与李大钊同时代的德龄公主,在她的《清宫禁二年》一书里,也同样“一字不差”地使用了“与时俱进”(“太后仁爱之心,犹如慈母,使我爱之之心,与时俱进,而不自觉矣。”)。李大钊未必读过德龄的回忆录,德龄也未必读过李大钊的文章。
每个说法或许都不能成立,因为后人未必能找到最先创造和使用成语的人——从流传至今的文本里搜索出记载某一成语的最早文本,犹如穿梭在文献的迷宫,找到“最早”文本之前,大多数人都会迷失方向。
但是,如果“与时俱进”或者类似的表达在古籍里已经常见,今人谁先使用“与时俱进”也许就没那么重要了。例如,在司马光的《资治通鉴》里,就有“与时变化,圣人之道”(卷六),“与时迁移,应物变化”(卷十),“与时消息 (消,衰减也;息,生长也)” “与时进退,万全之策”、“与时俯仰”(卷一四二),等等。同一时代的欧阳修也有“文章与时高下,然其变态百出,不可穷极……”再往后回望,《周易》“乾卦”就有“终日乾乾,与时偕行。”在这里,“与时偕行”的意思是因应时势,通达时务。此后的“与时XX”,其构词法都是“与时”+“(双音节)动词”或者“与时”+“副词和单音节动词”。
在林培瑞(Perry Link)的《北京夜话》(Evening Chat In Beijing)一书,作者注意到中国知识分子对“提法”相当敏感,这最初令他不解,尔后他领悟到人们希望从“提法”里找到变革的信息(pp.9-10)。在一个习惯于追捧和呼应“提法”的国家,一个中文词汇成为风靡一时的“大词”,往往在它有幸成为“提法”之后。
“与时俱进”曾是古代常用语,在成为当代“提法”之前曾受冷落;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该词成为“提法”,立刻飙升为当代中国最流行的词汇之一。亿万人唱和尽管不能增加知识,但确实能把音量扩张到极致。问题是,知识份子习惯于按照“提法”调整自己的表达之后,他们构造新词、摈弃流行词和坚守独特文风的自信明显不足,渐渐地,也就失去了影响语言的能力。“提法”主导的语言可以风靡一时,但缺乏可持续性,因此,语言终究会因为“提法”的扩张而贫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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